坐在办公室向外看，平日里棱角分明、郁郁葱葱的山体，此刻全然消失，被一种混沌的、灰白色的黏稠介质包裹着、填充着。雾气并非静止，而是在缓慢地涌动，像一头巨大的、无声的活物，将远山、近树乃至不远处山间小路的轮廓，都消化在了它无边无际的腹腔里。

推开门的瞬间，一股寒气直钻衣领的缝隙，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寒颤。脑海里蓦地跳出两个字：立冬。这个节气的到来，应了眼前这景象，变得具体而深刻，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，而是一种可以呼吸到、触摸到、用全身肌肤感知到的凛冽现实。院子里，那棵孤零零的樱桃树，成了这白茫茫天地间一个最写实的注脚。它的叶子正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败，边缘卷曲，呈现出一种疲惫的、斑驳的黄。一阵裹挟着雾气的冷风掠过，几片叶子便再也抓不住枝头，旋着、扭着，依依不舍地，最终飘落在潮湿的泥土上。一切都安静了，万物准备迎接一场漫长而沉酣的冬眠。

在野马川水库项目的施工现场，大家的建设步伐并未停止。这个时候，工人师傅们已经穿上抵御严寒的外套，外面套着反光背心，像一个个披甲的武士。安全帽下的脸庞，因长期的露天作业，显得黝黑而粗糙。呼出的每一口气，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支白色的箭。他们的动作，因衣物的厚重而显得有些笨拙，但那份专注与沉稳，却未曾稍减。机械运转的低沉轰鸣，以及偶尔传来的简短有力的指令声，在这山谷间交织成一曲对抗严寒、砥砺前行的劳动号子。

傍晚的野马川镇街头，正是一天中最富烟火气的时候。路灯已然亮起，在渐浓的夜色与未散的雾气里，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。叫卖声、交谈声汇成一片热闹的景象。路边摊位上，水果还带着水珠，在灯光下闪着微光；那家有名的香酥鸭店前，队伍排成了长龙，刚出锅的鸭子色泽焦黄油亮，香气穿透冷空气，勾人馋虫。然而，人声最鼎沸、热气最蒸腾的，还属那家老字号的羊肉粉店，

走到店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混杂着羊肉浓香、骨头醇汤、辣椒炙烈以及薄荷清冽的的气味。店里已是座无虚席，在羊肉粉店总能碰到刚从工地下班的师傅们，他们还未来得及换下沾着泥点子的工装，安全帽随意地放在桌边，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收工后的松弛。有的正大口嗦着粉，有的则端着碗先喝上一大口热汤，发出满足的叹息，仿佛要将一身的疲惫与寒气都随着那碗热汤驱散。我也寻了个角落坐下，不过片刻，一大海碗滚烫的羊肉粉便端了上来。乳白色的汤底浓郁醇厚，雪白的米粉沉浮其间，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羊肉片，淋上一勺喷香的油辣子，再撒上一把新鲜薄荷叶。旁边一小碟酸甜爽口的腌萝卜，是绝佳的点缀。

先喝一口汤，那热流带着羊骨熬煮后特有的甘醇，瞬间从舌尖暖到胃里，一天的疲惫，瞬间被这碗滚烫的羊肉粉彻底逼了出来，通体舒泰，四肢百骸都重新充满了暖意。

走出小店，寒气依旧，但身体里却像是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火炉。回项目部的路上，野马川水库方向依旧亮着点点星火，空气中依稀传来机械的轰鸣声，虽然天已然黑透，但施工进度并未停止。

远处农家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陆续熄灭，山民们已进入梦乡。唯有这片工地还醒着，这片倔强的灯火，不仅照亮了钢筋混凝土，更像是在这初冬之夜，为沉睡的山川点起的一盏通向未来的长明灯。